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 X

第二十一章赤墀炉烟

层层叠叠的明黄帷幔挡住了她左右的视线,她的面前是一道九经九纬的细密珠帘,珠官郡[今广西合浦县,三国时设珠官郡。]产的蚌珠光润细腻,好像美人面上的凝脂一样,微微带点温润的荧光,却又不会太招摇夺目。昼人采珠于海上,每年呈三供,累车的宝珠供入宫中,又从其中选出最圆润最大的装饰帝后的宫殿。她凝视着眼前的珠帘,忽而想到,那珠离母蚌后,母蚌可是瞬时便死了?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有些残忍,又忽而觉得自己的想象有些离奇,可随即这些都被一个黄门尖利的通报声刺碎:“桓妃娘娘驾到!”

桓妃这两个字大概是她最不喜欢听到的,她的眉头果然微微蹙了一下,可也不等人通传一声,桓妃很快便进来了,最早刺入眼帘的是桓妃的衣裙,她不易察觉地避开了眼,却听桓妃惯有的轻笑声在阶下响起:“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她无奈地叫了声起,几乎是与此同时,桓妃便已经站起身来,径自坐在了她右手下方的一张托角牙榻上。今时才值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宫里连地龙都没有撤,可桓妃已换掉了厚重笨拙让人行动不便的夹袄,着了一身金银错线镶绣五毒的月白色湘妃裙,行动起来轻巧灵便,坐将下来,那丈余长宽的裙幅铺将开来,笼在地上却是几乎能透出下面水磨金砖的纹理来。

鲜见她穿这样素净的颜色,皇后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穿得这样素?桓妃倒是个不怕冷的。”

桓妃笑笑,描得精心的黛眉斜斜飞到云鬓中,顾盼起来熠熠生辉:“臣妾的祖父自小教导臣妾骑马射箭,倒是打熬得一副好筋骨,不比娘娘深闺娇养,格外怕冷些。”

又提她祖父南郡公!皇后一阵气闷,心知这桓妃是有意为之,却不好多说什么。虽然皇后如今的位分比她高,但桓妃的祖上代代都是勋贵,叔父、祖父都曾婚配公主,哪里是早已败落的皇后娘家可以比的?两人相对一时无话,却听外面有宦侍禀报:“云嫔到。”

皇后面上鲜见地露出一丝笑意:“宣她进来。”桓妃轻蔑地笑了笑,嘴角勉强弯起一点弧度。

不多时,便见一个绯色衣裙的宫装女子姗姗而入,对后妃二人行了礼,也不敢落座,只侍立在一旁。皇后对云嫔倒很和善,点头道:“坐吧。”云嫔这才落了座,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了一眼,心知皇后和桓妃必又是针锋相对。云嫔是从太后宫里拔擢的宫人,因着出身低微,见人总有几分怯生生的,平素从不惹是生非,自不会去搅这趟浑水,权且装聋作哑,只垂目看着地面金砖,恨不得旁人都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三年前,皇后和桓妃同日入宫,虽然嫡庶有别,但三年来两人的明争暗斗却从未间断过。初入宫时,桓妃是过了一段难挨的日子的。那时候东面褚太后本就对桓家颇有成见,据说当年选皇后原本定的是桓氏,却因为褚太后的缘故才换了人,褚太后厌恶桓家,自然对桓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桓妃却很会伏低做小,常常做出一副可怜相来,受了太后的训诫也不吭声,只是默然垂泪。时间久了,连皇后也怜悯她的卑微可怜,倒是真将她做姐妹对待,时常带了她去太后那里问安,又教她手抄佛经讨太后的欢喜,太后虽然对她依然冷淡,倒不如之前那样给她难堪了。

颇为微妙的是西边的李太妃。

刚入宫时,李太妃对桓妃也是平平的,很少召见桓妃,就连是必须照面的三节两寿也鲜见同桓妃说话。大约也存了几分入宫前的芥蒂,因着两宫皆不待见,桓妃的日子十分难过。偏生入宫前掏空了家底,见她无丰厚节礼填送,李太妃便愈发轻慢于桓妃,甚至人前人后都说桓家破落,话传到桓妃耳中,不免又是气得不轻。

可过了约莫半年,有一次琅琊王司马道子在宫内骑马,撞伤了康帝时册封的一位郡主,老郡主摔断了腿又受了不小的惊吓,竟是一病不起,皇帝听闻怒不可遏,狠狠责骂了琅琊王,更让皇后管好后宫,不得再让琅琊王放肆。宫内之事,皇后责无旁贷,便也训斥了琅琊王几句,可从这事后,李太妃便对皇后生分许多,却对桓妃日渐热络起来。等到有一日宫宴时,李太妃竟然开口让皇帝多去桓妃宫里坐坐,皇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形有些不对了。

皇后生性本无心机,颇为内敛。她身旁有长嫂在侧,更时时提点她要喜怒不形于色,也不便公然拈酸,便只得忍了去。她本就姿色平平,又时时刻刻秉记母仪天下的仪容,亦不会冶艳浓妆,至于在皇帝面前,更是从不轻言,稳重端庄,虽然皇帝也对她敬重有加,但终究是少了几分亲昵。

可桓妃却与她截然不同,桓妃性情乖巧,善解人意,时日长了她的手段才一样样展现出来,哪还是刚入宫时可怜巴巴的模样。桓妃不但长袖善舞,对于朝政时事,也常常能有自己的见识,每每谈论起来,总能说到关键要害,时间长了皇帝也不免对她格外地高看几分,皇后这时才知道悔了,却哪里还来得及,生生把桓妃扶持得如日中天,竟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李太妃更是人前背后地几次三番要拿子嗣说事,提点皇后既然无所出,更该贤明,不该和嫔妃争宠。

桓妃得势后,便愈发嚣张,竟是事事都要与皇后看齐,小到每月份例的香枕绸缎,大到外邦贡来的奇珍异宝,无一不要与中宫比肩,宫里的人踩低抬高,见桓妃得宠,便也流水似的都送到蓬莱殿去。皇后眼睁睁地瞧着桓妃坐大,却哪有什么办法?

去年元宵之后,久病不出的褚太后却亲自出了面,将慈寿宫的一名宫女赐给了皇帝,便是云嫔。皇后有了这个倚靠,勉力才和桓妃打了平手。但云嫔独善其身,不轻易涉足后妃之争,皇后本想靠她争宠,一来二去也死了这条心。好在皇帝十分勤政,在女色上始终淡淡,一年到头也不过去后妃三人处各歇几夜,多半时日倒是独寝在自己的承明殿里。

想起新仇旧恨,皇后的面上自然挂了层霜色,言语便也没有那么客气,瞥着桓妃冷声道:“身为宫嫔,要为天下仪表,衣着须庄重些。这衣裙虽好,但颜色太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吊孝呢,成何体统!失了体面。”

桓妃一句话便顶了回去:“臣妾知道了。”

虽说是知道了,却哪有半点知错的样子?皇后便僵着脸,只是干坐着,桓妃却满不在乎地拨弄着头上的金凤铮铮作响——那是前几日江陵贡来的金凤钗,凤头上装了弹簧须,微微拨动便有声响,煞是有趣。皇后瞧在眼里,愈发觉得刺目得很,便扭转头去,索性当作瞧不见。桓妃心中得意,暗自冷笑一声,却也把头偏了开,这一偏的工夫,她一双美目却扫到门口有道明黄的衣衫闪过,赶忙收敛了得意之色,却是恭敬地转头看向皇后,声音里好像抹了蜜一样:“皇后娘娘。”

见她前倨后恭,皇后暗自奇怪,正想着她怎么转了性子,再听云嫔轻轻咳嗽一声,皇后不由得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却见桓妃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低着头小声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不敢造次。”皇后冷哼一声,心里一时没有转过来,只听门口皇帝的语声道:“桓卿做错了什么事?”

就知道她装成这副模样必然有诈,皇后暗道一声悔恨,哪里还来得及,却看桓妃转过身去,目中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地对司马曜说道:“今日是臣妾祖父的忌日,臣妾不敢着华服,便拿出陛下前些日子赏的衣衫,原想着服孝素淡些不至于冲撞了先人,可皇后娘娘却责怪臣妾失了体面。臣妾羞愧难当,这才自行请罪。”

她何时提过今日是桓温的忌日了?又何时说过这条裙子是皇帝所赐?皇帝难得过来一次,却被她钻了空子,告了刁状!皇后心中暗骂桓妃的狡诈,却不能真的当面辩解,只能僵坐着不语。果然,皇帝瞥了皇后一眼,神色中隐隐有些不满:“虽说嫔妃不得为家人戴孝。但老郡公是有功于朝廷的,前几日桓妃与朕说起过此事,朕有感于桓妃的孝心一片,这才亲赐孝服。皇后未免过苛了。”他话音未落,却听桓妃又含着泪说道:“此事不怪娘娘,实是宫中有宫规如此,娘娘也只是依照宫规提点臣妾。”

这更是坐实了皇后的苛刻。皇后百口莫辩,只得对皇帝微一欠身,说道:“臣妾知错了,下次不会了。”皇帝不置可否,却扶起了桓妃,又转头对皇后说道:“桓卿知礼,皇后更该体恤。”桓妃借着皇帝的手顺势站起身来,她的神色自是得意的,只是皇帝背对着她,哪里看得到?可偏偏皇后看得清楚,于是愈发愤愤,面上不自觉地带了点出来。皇帝一扫看在眼里,心里便有几分不悦,转头看到云嫔坐在一旁,便岔开道:“云嫔也在啊,不是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吗?”

云嫔福身行了礼,小声道:“这几日天凉,太后娘娘有些染了风寒,臣妾侍奉完太后用药,这才过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做个顺水人情,说道:“云嫔颇有孝心,侍奉太后娘娘尽心得很。”

皇帝点点头:“用心侍奉太后,你们也都辛苦了。”云嫔受宠若惊:“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赞誉。”

桓妃心里酸溜溜的,不愿被冷落下来,便道:“前几日臣妾的小叔托人供入宫中一领银狐大氅,臣妾送到太后宫中,太后娘娘欢喜得很。”

“难得你们有心。”皇帝含了一丝笑意,道,“过几日桓家小六要从北方回来,朕要亲自为他接风,到时候皇后和桓妃同去,好好犒劳功臣一番。”

桓妃的头猛地抬起:“小叔真的要回来了?”皇帝点点头:“他出使长安两载,如今又有东阳王苻城亲送归来,是有功于社稷的。”桓妃大有得色,忙叩头谢恩道:“天恩浩荡,臣妾全家万死难报其一。”皇后默默不语地在旁看着,心中更觉不是滋味。还是云嫔乖觉,仰脸天真地问道:“陛下,东阳王苻城又是何人?臣妾怎么从未听闻过此人?”

“天下多少人,岂是你在深宫之中都能识得的?”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云嫔红了脸,娇嗔道:“奴婢只一问罢了,陛下偏又取笑,是在怪罪臣妾吗?”

“不知者无过。”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东阳王苻城乃是秦主苻坚胞弟,此人戍守北境多年,想不到如今倒亲自送了桓小六回来。”他说着笑意渐渐收敛,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处。

皇后却想不了这么深,她只想着桓妃若有了外戚支撑,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又不知道要嚣张到什么分上了,再看云嫔偏着头看地,好像置身事外,皇后更加暗恨她扶不起得很。

微一出神,却听皇帝又问道:“爱卿家中还有什么人,可一并行其封赏。”皇后不免更加紧张,赶忙打起精神听了起来,只听桓妃说道:“妾自幼丧母,也无父兄,只有一个乳母伴妾长大。如今乳母寡居,孤苦无依,妾斗胆恳请将乳母接入宫中,妾也好报答乳母的哺育之恩。”桓妃说到动情处,已是珠泪涟涟,手拿一方粉红花卉的丝帕轻轻拭泪。

皇帝倒是意外她竟然将这样的封赏机会留给了乳母,不由得愈发对她刮目相看,赞许道:“卿能知恩而报,更见品行高洁。”桓妃顺杆便爬,借机又撒娇卖痴地为乳母讨要封号。皇后忍不住皱眉道:“一个下贱奴婢,怎能受陛下亲封?”皇后有些急了,说话便不过心,这句却将出身奴婢的云嫔也扫了进去,云嫔脸色微红,只当听不到罢了。

可桓妃怎会示弱,反而转头看向皇后,笑着说道:“臣妾的乳母并不是出身下贱之人。乳母吴氏,乃是功臣之妻,其夫乃是我祖父军中的长史,北征时不幸战死,吴氏当年也得过朝廷的封号。”她顿了顿声,毫不留情地掉转矛头指向云嫔,“要说下贱奴婢,宫里头奴婢出身的可不是臣妾乳母,而是另有其人。”云嫔又羞又恼,垂头不语。

“好端端的,怎说到出身上去了?”皇帝很是不悦,着意安抚了云嫔,“出身有尊卑贵贱,但人心无价,岂能度量?”皇后悔极了,觑着皇帝的脸色,本想争辩,忽然想起太妃也是奴婢出身,便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说得正是,”桓妃奉承道,“臣妾的乳母当年丧夫,其子且幼,孤苦无依,蒙祖父收留,这才哺育臣妾长大,可不正是人心无价。”

皇帝听了这段身世,很是动容,感叹道:“当年几次北伐,抛骨异乡的烈士亡魂不计其数,又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既是功臣眷属,便不该薄待,可封为广平乡君。”皇后无话可驳,心中微酸。但转念一想,她好歹没有拔擢外戚,只是一个乳母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

说话间却到了用膳的时候,皇后刚想开口留饭,却听桓妃娇笑着说道:“臣妾宫里今日煨了天麻炖鸡汤,既滋补又清淡。皇上前几日赏了西域的金丝小枣,宫里的御厨说这小枣太硬,不好做膳食,臣妾突发奇想,也索性一并炖在汤里,又用金丝御稻磨了粉,蒸了些枣泥糕,配上几个爽口小菜,皇上去尝尝吧?”皇帝笑着应道:“这倒是朕有口福了。”桓妃又转头笑着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和云嫔妹妹可要一并去尝尝?”

话说得虽客气,可神色中却并没有多少真心。皇后自然道:“昨夜未眠好,有些头疼,怕见风得很,就不过去了。”云嫔也道:“臣妾还要去太后宫中伺候。”皇帝倒也不疑有他,只是让人传了太医来替皇后瞧病,便随着桓妃离去了。

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皇后不免有些眼酸,环顾四周,却见云嫔缩手缩脚,心知也指望不上,便打发了她出去。再看身边宫女内侍人人如提线木偶一样只是僵站着,满殿都是人,却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皇后愈发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枯坐了一会儿,便说道:“来人,传寿安乡君入宫。”寿安乡君谢氏,闺名蕴荣,乃是皇后的嫂嫂。如今王恭升做了车骑将军,仍掌宫卫,便连妻室也得了诰命。

不多时,寿安乡君传进了宫来,皇后一眼瞧见嫂嫂穿着紫绶带,佩着金辟邪首的玉玦,心中愈发不快。谢蕴荣细辨皇后神色,见其心绪不佳,也不敢触她的霉头,便挑着家里高兴的事讲给皇后听,又说了皇后的母亲刘氏即将要做寿的热闹事。本以为皇后听了会高兴,可谁知皇后忽然叹气道:“娘和阿嫂出身名门,也都只封了乡君。可蓬莱殿竟有这样大的面子,区区一个乳母也能封广平乡君,与我的娘平起平坐,日后宫中宴会,我真的无颜请娘和嫂嫂入宫了。”


页面连接:http://www.tiu55.com/read_0_ukeuk/eexy1k1y.html

新笔趣阁 番茄小说

首页 目录 +惊喜 下一页

笔趣小说爱去小说网贼吧小说网镇魂小说网贼吧小说网宝书网笔趣阁5200新笔趣阁bl文库宝书网bl文库贼吧小说网贼吧小说网猪八戒小说网 宝宝起名